五月,滿城花開正盛。我在房間的一隅,捧讀季羨林先生的散文,時間靜靜流淌,我沉浸于那儒雅醇厚、質樸內斂的文字,先生的形象在文字中鮮活,先生對國學孜孜不倦的追求,對生命求真求美的堅持,讓我深深沉醉。我分明感到一股幽香,沿字里行間慢慢流瀉而出,幾乎蓋過滿城的花香。我想那便是縈繞在生命左右的香氛吧,芬芳而迷人。
我似望穿秋水般,尋這不可或缺的幽香而來。
翻開扉頁,我看見了一串遠去的足跡,我嗅到了一抹清麗的幽香。
季老一生,真可謂歷經坎坷:年少時遠涉重洋,留學德國,立志要研究中印文化關系并有所發現,“非讀梵文不行”,因而成為哥廷根大學僅有的一個梵文學生。留學期間,他將食不果腹的艱辛和國難鄉愁的悲苦,轉化為學習的動力,始終埋首,孜孜以求,最終成為研究古印度學的翹楚。作為梵語學習這條冷僻艱難之路上的踽踽獨行者,先生是孤獨的,但如果不能忍受留學德國的這十年孤獨,十年磨煉,怎能修成一門絕學功夫?如若沒有這艱苦的前行之路,何來梵文清新秀麗的異域之風,又怎會有如臘梅在寒冬飄出的傲人幽香?
閉目深思,我聽到了一聲血淚的吶喊,我聞到了一股不屈的氣息。
十年文革中,季先生被批為“反動權威”,每天“穿梭往來”于大小批斗會,回到狹窄陰暗的“牛棚”后,他以堅韌的意志拋卻批斗會上的羞辱與疲憊,歷經五個寒暑,偷偷將蜚聲世界文壇的印度史詩《羅摩衍那》譯成中文,為中國翻譯史和中印文化交流史建造了一座豐碑。他還以一個知識分子的良知,用血淚和吶喊寫下《牛棚雜憶》,成為我們深刻反思過去的一面鏡子。貝多芬說過,卓越的人的一大特點,是在不利和艱難的遭遇里百折不撓。季羨林自喻為“在老君八卦爐中鍛煉過的孫大圣”,在逆境面前不屈從、不悲觀,將逆境中磨煉出的意志作為支撐前行的力量,這便使季老從內而外散發著人生中不可或缺的意志的幽香。
思緒紛飛,我觸摸到了一座如山的背影。
艱難困苦是磨練,名利榮耀則是更大的磨練。晚年的季羨林潛心著述,學術成就遠超過去,人們先后封他為“國學大師”、“學界泰斗”和“國寶”的稱號,他都拒絕領受。在北大優美的林蔭道上,人們看到的只是一位一襲中山裝、一雙棉布鞋的平凡老者,在有一年大學新生的報到日,作為副校長的他,卻被新生當成“老工友”,為他們看守行李。是啊,他在滄桑歲月中磨煉出的謙虛和淡泊的品質,留給后人一個淡如遠山、堅如山石的背影,令所有桂冠黯然失色!
生命本是自由而輕靈的,但對生命的鄭重選擇和躬親實踐,必會留下特有的軌跡和香氛。季老選擇了潛心學問的孤獨,選擇了安守內心的質樸與寧靜。他如蓮花一樣靜靜綻放,散發著迷人的生命的幽香,使我們在將要綻放的年紀,踏香而來。先生的生命軌跡,使我們知道,不管何時都要有清晰的目標,不管何地都不要迷失自己的人生道路。善于選擇、勇于堅守,終會從心底里散發出每個人獨有的清新的幽香,在漸行漸遠的生命旅途中,持久、悠遠,始終相隨,不可或缺;即使在某些枯寂如寒冬、寂寞如黑夜的艱難時刻,這幽香,也能讓我們明晰地知道,我從哪里來,終將到何處去。